乘风踏浪 发表于 2009-3-5 10:18

水性杨花

 八路湾是一片不大的村落,百十户人家,胡同紧凑的只有拳头宽。
  八路湾原名杨庄。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时期,村里住进了八路军的一个排。兵们很怪,从不到老百姓家里要吃要喝。相反,他们帮村民扫街、担水,劈柴。村民们渐渐与当兵的熟识起来,经常把当兵的往家里叫,可谁也不赏脸。过后,村民才知道当兵的有纪律,铁严。
  村民最怕的是吃水,步行三里到临村担水。一趟下来,浑身酸疼,热汗淋漓。
  当兵的向老乡借了铁镐,在村边选了一块荒地挖起来。村民们不知道当兵的搞啥名堂,问也不说,只是笑。
  开始是坑,越挖越大,终于有了三亩的面积,又挖了渠引了水,两天就水汪汪的一片。村民才知道是挖了饮水湾,心里顿燃生了十二分的感激和崇敬。
  后来,有一天夜里,兵们出发走了。村民们为了感激八路军的恩德,村名改为八路湾。
  说也怪,自从水塘引水灌满后,再没有引过水。但塘水仍是清亮亮的似是盈出来一般。渐渐的水里有了各色游物,水却不沾半点杂味,清冽甘甜,方圆几十里出了名。实行市区规划是,杨庄正式改名八路湾。
  水好也养了好人才。小伙子各个体格健壮,姑娘似仙女下凡。外村的姑娘争着往八路湾嫁,本村的姑娘却不愿意向外嫁。
  姑娘中长的最漂亮出众的是杨花。俊俏的让你不敢描绘,心里觉得很美,让人看了十二分的舒服,长到二十岁,提亲得人络绎不绝。杨花羞的不出户,直到父母送走了客人回来问时,才红着脸说:“我还小呢。”
  杨花的家境很穷,住着三间破土屋。一间放了杂物,另两间通敞着,没有间墙。从梁上下来,里边垒了土炕,外边砌了锅台。终日烟熏火燎,屋笆、土墙黑亮一片。
  杨花是爹娘三十岁上生养的,视如掌上珠宝,杨花也花般长起来。当爹娘的是很愿意女儿嫁一个有钱的主,享一辈子福。杨花却不吭声。
  
  这一年刚开春,城里来了一位三十岁的中年汉子,穿西装扎领带很有气派。到大队部说,准备在村里扎受一批宾馆服务员,饭管吃,房管住,每个月给三百元工资。消息一传开,姑娘们心旌动摇了。但多数家中的父母却一百个不放心,生怕闺女去了会学坏。
  中年汉子走时,只带走了一个姑娘,漂亮如仙的杨花。
  杨花死了心要去,家里劝不住。气的爹用烟袋锅子敲碎了饭碗,当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劝。杨花还是去了。
  杨花一个月上回家了一趟,模样越发的白净秀丽,衣服也穿的新了,还交给娘一百元钱:“娘,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我买了件衣服,剩下的给你。”
  爹只是闷着头在灶坑里抽烟锅,娘絮絮叨叨的问外边累不,有没有坏人。
  杨花就笑:“娘,你放心吧。整天就端个菜洗个盘,累不着。老板对俺们也好。”
  娘听了不停的点头,末了又嘱咐闺女,要好好干活,别给人家惹麻烦。
  杨花又笑:“作闺女的啥样,娘你心里还不明白?”一句花又把娘说的斜了眼嗔她,看你这孩子。
  
  头三个月,杨花月底都按时回来,给家里一百块钱。
  第四个月却没回来。
  杨花娘心里似着了团火,一有空就站在村口,踮着脚顺着大路望。回来自言自语的唠叨,杨花这闺女咋了?又让老伴去找。
  杨花爹用力磕了烟锅灰:“上那去找?连个地址都不晓得。”
  娘就瓷在哪儿,这闺女咋没留个地?
  左邻右舍见了也问:“你家还没回来?”
  的爹陪了笑:“没呢,八成是工作太忙。”话说完了,心里却不是个味。
  
  第五个月,杨花回来了。
  杨花是被称做老板的中年汉子用小汽车送来的,脸色有些蜡黄,却在笑。老板从车屁股里提出瓶罐的一大包:“杨花为工作累病了,送她回来养养身子。”
  爹忙不迭的从土龛里摸索出烟包,抽出一只递给老板。老板挥手说不会抽。
  爹又把老板往屋里让,老板摇头摆手:“不了,我还很忙。”说完了话,从车上摸下个黑包,抓了五张一百元的票子塞给老汉:“这是给的医药费,过几天我再来接她上班。”
  老板钻进矮矮的车里,车子打了火,扬了一路的灰尘走了。
  娘把扶杨花进屋,问咋病了。说:“没啥。活干急了,过两天就好。”
  娘也就不再问了,铺好了被褥让杨花躺下。自各去烧火下了两个荷包蛋。爹进了屋,默默的在凳子上坐了。
  娘端了碗叫杨花起来趁热吃,杨花应了声,泪水却止不住流下来。娘用粗糙的老手给擦了:“看你这闺女,好端端的哭啥。”话音未落下,自各的泪水又流下来。闺女毕竟是自己心头上的肉。
  杨花在家里住了五天,每天早上起来,枕巾上都湿漉漉的一片。
  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花,不行咱就不去了。”
  杨花又笑:“没啥。咱家这么穷,趁我没出嫁,多给你们二老挣点钱。”笑着又象哭。
  
  六天上,杨花走了。
  以后杨花月底按时回来,衣服比以前更花俏了,往家带的钱也多了。
  娘就问:“钱咋多了?”
  杨花就笑嘻嘻的说:“老板见我干的好,提我做了领班,工资也高了。”
  娘高兴得直点头,爹仍是灶坑里坐了不言语,脸上却分明有了喜色。杨花娘出门见了邻人就说:“俺花在那里当了个什么官,一个月能发好几百呢。”
  邻人也奉着说:“你家花就是有出息。”
  “有啥出息,还不是瞎折腾。”杨花娘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钱渐渐的多了,杨花娘就把钱存到银行里。杨花爹也开始抽杨花捎来的带嘴纸烟,烟锅挂在了黑亮的墙上。村里人都羡慕,说杨老汉老实却养了能闺女,挣的钱就象流水一样往家里淌。
  
  转过年来,麦势长的很好,黄澄澄的一片,在阳光下耀晃得人眼睁不开。
  杨花二老心里喜滋滋的,蹲在天井里吃饭。看圆烘烘的夕阳似火球般旋转坠落,火烧云映的满院子通亮。
  门外有车响,二老一块往外跑。门外停着一辆绿澄澄的吉普车。杨花每次回来都是坐矮的让人担心坐不下的小车。
  先是下来一个带大沿帽穿警服的大个,接着出来的是杨花,仍是光彩照人,后边又跟着跳下个警察。
  杨花娘一时呆楞,公安咋把杨花送来了,忙走上去问:“俺闺女犯啥事了?”
  大各警察想说又闭了嘴,长长的哼了口气:“你问你闺女就知道了。”
  杨花娘扯住杨花:“花,咋了?”
  杨花似是眼里有泪,却仍在笑:“没啥,是同学送我的。”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又说自己困,一歪身子躺在炕上睡了,饭也没吃。
  第二天,杨花爹下地收麦,老远看到几个村邻正在指手画脚说的热闹,就喊:“啥事,这般闹哄?”
  说笑得人先惊后赔笑:“没啥,瞎扯。大伯,你家花回来了?”
  “回来了,昨个下晌。”杨花爹没觉出啥不对味来。
  “咋,又病了?”
  “谁知道,怕是又病了。”
  村里人相互使了眼色,不言语的下地了。
  割了阵麦,杨花爹坐在地边的柳丛里歇气,刚摸出烟卷点上,冷不丁听到柳丛那边有人说话。
  “杨花昨个被公安押回来了,你知道出了啥事?”听音是一个三十岁的小媳妇。
  另一个忙问:“犯了啥事?”
  “听说在饭店里卖身,要不挣钱回有那么快。前一两天饭店查封了,也把她押回来了。”
  另一个就长长的“噢”了声,似是明白了。
  “你知道吗?杨花得了花柳病不能治了。”
  另一个又问:“花柳病是啥病?”
  “唉,就是跟男人胡搞搞的。听说得了这种病浑身出疮流脓,直到死。”
  杨花爹忽的站起来,蹬蹬地往家赶。却把说话的两个女人吓的脸都变了色,赶忙招呼着割麦。
  杨花爹一脚把门踹开,忽通坐在凳子上,脸色铁青,花白的胡子乱抖。
  杨花娘就问:“咋了?”
  杨花爹气的扭扁了身子,不言语。
  “你老不死的,到底咋了?”杨花娘急的带了哭腔。
  杨花的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爹、娘,我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事瞒不过大家。去年当服务员我想的好,挣了钱自己做个小卖买。老板开始看上去挺本分,可干了三个月,老板就开始缠我,让我陪他睡觉……,我不干。那一天晚上,他把我糟蹋了……,我想告却又不敢告……,老板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赔礼了。上次回家不是病了……,是流产了……。”
  娘怔怔的盯着杨花,老泪纵横,万万没想到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爹仍旧不吭气的坐在凳子上,干瘪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我也不想干,可咱家穷。我看见几个姑娘干那事挣钱容易,也跟着去了。”杨花伏在被子上大声哭起来。
  娘也见了声,爹的眼角也有了泪花。
  “闺女,你咋那么傻。就是穷死,也不能去干那事呀!”杨花娘心理难受的翻腾,抱了杨花号啕大哭。
  转过天,杨家二老灰着脸下了地,气也短了许多。别人冲着笑笑,也觉得不对味。杨花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她觉得无颜再见众乡邻亲,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少天。
  
  麦子刚收完,大雨就连绵不断的下起来。村民们望着灰濛的天空和银丝般的雨线唉声叹气。
  杨花整日蹲坐在窗口向外看,也愁。
  “你这娃子,咋不去上学?”杨花娘站在门口问邻家的孩子。
  “俺们学校漏雨漏很了,老师怕塌了,就放了假。”
  第二天,天虽没有晴,但雨是歇了。
  吃早饭时,杨花坐在炕上,怯怯的问爹:“爹,听说咱学校房子坏了?”
  爹应了声。花原本不多的老爹,现在的话更少了。
  “我想拿出一万块钱,把学校修补一下。”杨花憋红了脸。
  爹不再做声,娘忙帮腔:“也好洗洗咱家得罪名。”
  “爹,你去和大队书记说声,看看行不行。”杨花盯着爹的脸色。
  爹忽忽噜噜的喝着汤,完了把碗蹲放在锅台上:“要去你自各去。”
  娘说:“你看你这人,去说声咋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老脸还有处搁吗?”爹又摸起自己的烟锅。
  杨花想哭。
  娘也不言语了,收拾了碗筷:“花,我今去你姨家,中午自各吃吧。”
  爹和娘都出门了,杨花再也抑制不住满腹的悲苍,伏在被子上哭出了声。哭完了,起来寻了钱袋,点了一万块,又给大队书记写了封信。杨花写完了信,把钱包好,坐在窗口等。大人她不敢叫,只能叫孩子。
  等了大半天,才等来了一个梳了两个小羊角辫的女娃。杨花叫了,嘱咐她把钱送到大队书记伯伯那里,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去了。
  
  当天晚上,大队部会议室的灯亮了整夜,烟头扔了一地,最后决定:这钱不能用,一是来路肮脏,二是传出去不好听。
  天亮准备散会的时候,杨花娘满身泥水连滚带爬的闯进了会议室:“书记,你行行好,收下吧。俺知道这钱脏,可也是俺闺女用命换来得呀!”
  众人登时哑了,杨花娘“扑通”一声跪在大队支书面前。大队支书的眼角也潮湿了,赶忙扶了杨花娘:“老嫂子,这钱我代表村委收下了。”
  杨花娘又“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俺全家谢你了。”
  转过天来,天真正晴了,不见一丝一缕的云彩,建筑队住进了村。
  杨花整日坐在窗口向着学校的方向望,泪水总是不知不觉得流。
  半个月后,学校里又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花娘的哭声一下子惊醒了整个村落。消息传出来,杨花死了。昨天夜里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脸上带着笑。
  下葬哪天,天却阴了起来,刮了阵凉风,雨就细细的飘起来。杨花二老也不叫帮忙的,烧了纸钱,一头一个抬了杨花的尸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向村外走。
  村口站了许多人。
  大队书记第一个上来接过杨花娘:“大嫂,我来抬。”回头招呼众人,“楞着干啥?杨花也是为咱村做过贡献得人。没有杨花出钱修教室,你们家的孩子能读书吗?”
  人群渐渐动了。一个人上来接过了杨花爹,又一个上来和支书分别抬了。人们围上来,组成了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的移向村外的坟地。
  
  一个月下来,杨花二老明显的单薄下去,整日埋头坐了,唉声叹气,偷偷的摸泪。
  一日,邻家的李嫂过来:“他叔、婶,可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活,自己的身子骨要紧。”
  “哎哎。”杨花娘嘴上答应,可心里总放不下。
  “闺女家没个婆家也怪孤伶的,花该也找门阴亲了。”李嫂拿眼看杨花娘。
  杨花娘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好是好,可眼下谁干要呀?再说也没巧头。”
  李嫂拍了大腿说:“他婶,这个你放心,事全凭我张罗了,明个我叫男方送钱和礼来。”
  “那使不得,使不得。”杨花娘忙摆手,“俺家杨花能找上门亲就心满意足了,还提什么财礼。”
  第二天,男方果真来了人,跟杨家商定了日子,把杨花的坟迁了过去。
  过了三天上坟时,杨花娘大哭了一通:“花,你活着的时候没有婆家,现在有了。在那边好好过日子,争着早个投胎转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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