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qchun 发表于 2010-10-15 22:05

B货翡翠样的绿色瓶盖

—— 谨以此文献给默默关心我的人



一直以为,我是逆境求生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冷漠的目光,往往是别人的冷漠,更能使我挺直后背,骄傲如吡睨长空的鹰隼。



我出生时,鹊立枝头,妈给我取名叫喜凤。二十三岁,我第一次走出了家乡——那个城市边缘,每年五月开满雪白梨花的小村落。从城里回村的人说,我白晰纤细的手指应该属于城市里办公桌上的文件。

初到城市的日子,我一直没为我的手指找到归属,每晚坐在繁华街边的长椅上,望着夜幕中不归的人流,我开始怀疑村里人的话。

当我兜里还剩下一块六毛钱时,我开始了城市中的第一份工作,在酒楼做服务员。

每天十小时站立服务,微笑僵硬在我的脸上。

站立和微笑还不能摧毁我为手指寻求归属的希望,我唯一怕的是下班之后,回到九个服务员合住的12平米的宿舍,每天清晨走出宿舍,我甚至会闻到从我身体里慢慢散发出一种阴湿霉变的气味,在那种气味中,我感到孤独。

与酒楼一街之隔,有家书店,几乎每天午后休息,我都要去那里站着看两个小时的书。一段时间之后,书店的人开始注意我,不时在我身边走动,并提醒:选好了,可以去交款。我的心怯怯的,因为我从未买过那里的一本书。

于是,我不敢再去挑战监视的目光。

是陈明路又给了我一块看书的“尊荣之地”。



他是那家书店的员工,大我十一岁,一次在酒楼吃饭时认出了我。或许是我僵硬的微笑那天略显生动,也或许是为了彰显“救世主”的能量,更或许是酒精的亢奋作用,总之,临走前他豪爽的说:“喜欢就去看吧,有我呢。”

之后的七个月里,我每天出现在书店的货架前,嘉食文字。真是饥渴如我的日子,很多时候,接过他默默递过来的木凳时,我的视线还在书里,甚至没有微笑表达的谢意。

偶尔,他也会和我说上一两句话:“我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爱看书,没有钱,就去厂区里偷铁,卖了,换书。”

我笑:“那是因为你没有我命好,没像我一样遇上你。”

在站立、微笑、看书的日子里,我始终没忘我手指要归属的文件,当我接到一家小型私企同意试工的电话时,我疯了一样跑到书店,冲到陈明路的面前,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哥,我终于要离开12平了。”

直到今天,我还在迷惑,我如何把那声“哥”叫得那样自然。那天晚上,我奢侈的请陈明路吃了一顿烤肉串。凉风习习的初夏,我和他在夜色中谈笑风生,说到高兴处,他伸手胡噜一下我的脑袋,说:“傻丫头。”

我在那家私企很快站稳了脚跟,并且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销售部主管。这期间,我和陈明路常常聚会,在街边的排档一坐到深夜。一次,他深沉的对我说:“丫头,你要坐在真正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

那年冬天,雪异常的多,妈在取煤生火的早晨,摔碎了髌骨,我急匆匆赶回了家,当我再见到陈明路的时候,他轻轻拍拍我的头,说我瘦了很多。然后一个星期,他每天晚上和我一起吃饭,点一碗我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在工作业务往来中,我与马骁慢慢熟悉,他人过中年,精明干练,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赏识。在他的介绍下,我进入了一家具有一定规模的建筑制品公司,与马骁有了更直接的业务往来。

零起步的专业知识和繁多的业务使我成了一但转起来就没办法停止的机器,在精疲力尽的时候,我常想起陈明路的话:丫头,你要坐在真正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

城市里的槐花香过了三次,又是家乡梨花如雪的季节。我生日的那天,马骁的一个分公司成立,事前马骁打来电话说,要我去参加他公司成立的庆祝酒宴,并且有其它事情。

熙来攘往的酒宴大厅,我独坐相对安静的一角,看马骁与客人频频举杯,迎来送往。当马骁站在我面前时,他已略带一些酒意,笑容温和的说:“客人太多,慢待了你。”我举杯对他表示祝贺。马骁很开心的笑。“今天这么多客人祝贺我公司成立,也同样有这么多人祝贺你生日快乐。”

也曾经在一瞬间,心底升腾了一股叫感动的东西,甚至想,马骁是特意选了这个日子成立公司,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闪念。直到酒宴结束,马骁也没提及他所说的其它的事情。



与陈明路再次见面,是在三个月之后。我给他讲公司业务的繁忙,讲深夜学习的辛苦,讲工作失误险酿的大错,讲马骁的成就和他对我的帮助,他一直静静微笑着听。到我讲累了,他才胡噜一下我脑袋,说:“你是哥的骄傲。”那晚,他的眼神一直如月光一样柔和。

我的电话响了。“你好!我是文雯,哪一位?”

陈明路等我接完电话,问我怎么改名了?我顽皮的笑:“文喜凤不像是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人。”

我问他,文雯这个名字好听吗?他迟疑了一下,笑笑说:“你喜欢就好。”

经过半年多的历练,我的业务专业水平已经足够专业,一次业务洽谈会后,马骁说:“来我公司吧,我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比以前更忙了。在繁忙的工作中,我常以看陈明路的短信为快乐,有时是一条笑话,有时是一道简明却用料普通、味道极佳的菜谱,有时是提醒我当天天气变化,要增减衣服。一天下班,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坐在办公室里等雨停,心里笑陈明路这个天气播报员也有疏漏的时候。马骁打电话说他在楼下车里等我,送我回家。车出公司大门,就看见陈明路打着雨伞从街口走来,半条裤子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我喊他,他看清了我,摆手示意让车走,马骁问我是谁?我说是我哥。

陈明路发来短信:做女人真好——太太口服液。我笑。



我慢慢发现,跟随马骁工作是件幸运的事,我不仅从他的身上学到干练和精明,也学到了如何享受生活。马骁说,挣钱是为了花的,只有花掉的钱才是自己的,没花的钱,还是未知数。他喜欢喝茶,尤其是经过一场艰苦的业务洽谈拉锯战之后,他就会在祁门红中清饮战果。起初,我通常是坐在他的对面,做他繁复表情的陪衬,渐渐的,他开始讲一些生意经,也说一些家事。那天喝茶之后,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从包里翻腾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我,里面是一块雕工精细的玉坠。他说,那原是我的生日礼物,酒喝多了就忘了给我,现在做我工作出色的奖励送我。在我下车时,他说:“以后就戴着吧,那是块品质不错的翡翠,你也可以把它当成B货。”

我不懂B货是什么意思,想想应该去找陈明路,正好请他吃顿饭,再顺便让他帮我在书店查一下相关的资料。

那是我请陈明路吃得最像样的一顿饭,他说,不用那么奢侈,我却任性的坚持。他胡噜着我的脑袋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喝了很多啤酒,他说他高兴,其实我更高兴,甚至是骄傲。我拿出那块翡翠,说是马骁送的,又问他:“马骁说可以当成是B货翡翠,哥懂什么是B货翡翠吗?”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闷头喝了几口啤酒。他问:“妹妹是不是很想成功?”?我点头。他又问:“你是不是感觉奋斗的过程很累?”我想了想又点头。

他淡淡的说:“天然优质翡翠色艳质坚,产量少,价格高,就有人把低档的翡翠以酸泡,再以树脂胶结,充当优质翡翠,人们叫它B货,而把天然的优质翡翠叫A货。B货时间长了会慢慢老化,品质根本没办法和A货相比,所以有人说,B货翡翠送情人,A货翡翠送妻子。”

他低下头狠狠喝了一口酒,“你想走捷径了。”

空气突然凝固,我大大睁着眼睛看他,我叫:“我没想!”

他看着我,然后突然怒吼:“你没想?也许你现在没想,可是你正在给自己机会。你看我干吗?你以为自己清高?从你改名的那时起,我就发现你变了,我为你的奋斗过程自豪,却要为最后的结果悲哀。你还是没有脱俗,你不如就走这条捷径吧!”

我眼前的他在模糊。

“你可以要成功,但是你不能要B货翡翠,B货的翡翠就和这些瓶盖一样,在奋斗的眼里,分文不值!”他抓起桌上的绿色瓶盖摔在我的面前,有一枚重重打在我的脸上。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当我决定要离开这座城市时,我知道,我已经不能不在意所有人的冷漠。



整理了简单的行装,背着踏入城市时,背在身上的双肩背包,和一背包的记忆,还有打在我脸上的那枚B货翡翠样的绿色瓶盖,我离开了这里的繁华……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B货翡翠样的绿色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