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鬼所在的F公司当年也很阔绰过,牛叉叉的时候,曾开辟出浩大一片工业园滴。10年光景,就从富户堕落为穷汉,配发给美鬼的工服就那么一身,红里泛着点黄的单衣,一年四季穿着,除了油泥、汗渍,就是零星散落着的窟窿。 天儿越来越冷了,工房外飘起小雪,车间里已是零下,没有暖气,没有烤炉,没有生气,偌大的工间里空荡荡的,骇人的静。我们的美鬼蜷缩着脖颈子,虾米着麻竿小腰,伸出黑糊糊的前爪,懒洋洋地抓起焊枪猫腰焊接着工件。她焊接着过去,焊接着未来,却总也焊不上这个厂多年来挖出的深坑。 油田就要降薪了,他们说寒冬就要来了。美鬼直觉得冷,冷到了骨头里,冷了好多年,一年没有发工资了,吃什么?喝什么?瓜子都十几块了,糖果虽然好看,也要20几块,这都是她的最爱,眼下只能流着口水看看了。 美鬼走在明晃晃的大街上,张三家的狗以前一见总摇尾巴的,如今连看都不稀得看她一眼。她溜达到市场口,伸出黑乎乎的爪子捡拾些小贩们随手扔掉的烂白菜叶子、萝卜头,悄悄装进个垃圾袋里,带回家洗吧洗吧开水炖白菜,加上三粒盐,就算是全家的硬菜了。 话说上周日,回滨州去给她的爷爷过寿。爷爷92岁高寿,身体尚可。小时候,小美鬼总是跟着爷爷腚后头撒欢的,老头一高兴,从大棉裤腰里摸出2分钱塞给小美鬼,一分钱买一小包瓜子,一分钱买3个糖疙瘩,乐得美鬼屁颠屁颠的。 美鬼拉着老头的手,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聊到自己好穷,禁不住眼泪汪汪,还说今年没有棉衣穿在工服里面了,都坏差不多了。老汉颤巍巍挪到一个小黑屋里,翻箱倒柜滴找啊找啊,后来从一个破木箱里翻出来一件老棉袄。老汉说:“这棉袄可是咱家传家宝阿,是老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乾隆年来山东逃荒要饭,离开山西老鸹窝时候穿过的,老值钱来。反正俺也不穿了,现在传给你当工服穿吧,可怜的妮儿。” 这可是一件真正的棉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这件棉袄至少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袄面是线提的,这种布料还有谁知道?瞧,衣服上的盘扣是祖先盘的,袖口和下摆都是绷上去的,可以拆洗的。美鬼摸着这件古老的老棉袄,如同摸到先祖沸腾的鲜血,三百多年的棉袄,算不算是宝?穿在在身上一试,还算合适。爷爷眯缝着老花眼,瞅了瞅,惊叹“我的祖宗啊,那时候那么瘦吗?” 美鬼小时候也是穿棉袄棉裤的。她童年有大部分时间是跟着爷爷奶奶的,滨州可没有暖气,都是穿着奶奶的做的棉袄棉裤,棉裤叫“吗虎”裤,就是前面有一片,象背带裤一样的。这种棉裤穿在棉袄里面,其实穿脱不太方便。记得小时候,放学路上一路都是没有厕所的,有一次,好容易忍着找到了一个厕所,没想到情急怎么也解不开扣,结果拉了一裤裆粑粑---哭着回家去的。后来就不再穿这样的棉裤。但是奶奶给她做的还是裤腰很肥的缅档裤,要把裤腰折一块穿。等回到油田以后,发现居然可以不用烧炉子,有暖气,比炉子暖和多了。全班同学只有美鬼穿着棉裤,体育课跑不动。然后她就开始穿毛衣毛裤了。 其实,棉花的棉袄棉裤是不适合做工服的。因为焊渣崩到棉衣上会着,而棉花是暗火,只有一个红火头,冒烟,没有火苗。记的有一次,正在焊工件,忽然感觉左屁股越来越热,停下来一看,腚后头在冒烟呢。有人端起一盆冰水,呼啦一下泼到了腚上,才把火灭了,后发现烧了碗大一个窟窿了,屁股都烧黑了,直到现在左半拉屁股都疼,还落下了盘子大一块黑疤。 但是,这棉袄肯定暖和,还是保暖重要。已经穿了两天,真的很暖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