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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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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指标越来越低,他已经几度昏迷。
女人嘤嘤的啜泣恍忽是在梦里,好似灵山中一树的玉叶被风摇落,一声声清脆的碎裂之音。
许久,睁开眼,是温润如玉的女人和挂着泪滴而恬淡的微笑。
天花板的漆皮脱落,斑斑驳驳,他微弱的声音说,“这房子应该粉刷了。”
她用毛巾垫着,端下炉火上冒着雾气的砂锅,把滚开的乳色卿鱼汤盛在细瓷碗里,拈了碧色的香菜末撒上,端到他的面前,微微含笑说:“等病好了,你来操持。”
她扶他坐起,用枕头倚了他的后背,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又吹,喂进他的嘴里——淡得无味。
她说,病会慢慢地好,那时候就能吃出香味来了,好在这鱼汤很有营养,就当白水喝吧。
她怎么知道自己吃不出味来呢?他想。
其实,她知道的更多,知道他的时日不多,知道他每昏迷一次,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她听了医生的话,把他接回家来住,医生说,他更需要临终关怀。
她穿了碧色的软缎棉袄,金色的盘丝有几根已经断了,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华贵,只是这华贵比起他后来送给另一个女人的裘皮长短大衣、披肩,甚至是腰带,胸饰,又是怎样的寒酸。
他轻轻叹了气,“给你的钱怎么就又退回去了,换几件衣服也好。”
她微笑着不语。
窗外的冬日阳光,撒了满满一屋子柔柔的暖意,他说他真想去外面走走。
她从鞋柜里拿出他的皮鞋,坐在矮凳上,低头细细擦着,有一绺头发悄然垂下,中间夹了一根银丝,在阳光下倏然一闪,如戴在另一个女人手上的钻戒,在他眼前有一瞬间的炫目——原来她已经开始老了。
她把擦好的皮鞋举到他的面前,说过几天他稍稍恢复了一些,就穿这双鞋去外面散步,她说,每次出门他必然要把鞋擦了再走,这次她先给他擦好。
他看她依然是削肩如柳,窄腰不足盈握,伸手拉过她的手,她却于慌乱中欲要挣脱,“别……”
“别把胳膊放在被外面,医生嘱咐你不能感冒了。”终于她让她握在掌心里,手冰冷似屋外的季节,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她早已不习惯他牵着她了,若不是她及早改变了那半句未说出口的话,怕此时他已尴尬得无以容身,他的手轻轻松落。
“过几天,我还是搬出去住吧。”他说。
“等你病好了,还是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她平淡而温和地说。
转身,她的背影在炫色光晕中是如许平静。
“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让我看看行吗?”
她回头,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泛起,似十几年前,那丁香花开于窗前。
掀去裹在外层的棉布,露出一件大红的旗袍,袖际间的折痕清晰可见,那是她只在婚宴上穿过一次的嫁衣,明亮的大红色还记忆着当年的玫瑰满地,衣袂飘飘,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这仍然是她眼里最漂亮的衣服,花到荼靡,却仍有那开不败的心事和回忆。
他几欲挣扎,去探手抚摸那大红里裹着的过去,一如当年抚摸从她母亲手里接过的,她的纤纤玉手,却,终于再没有碰到。
他的眼睛,慢慢闭合。他原想用最后的力气对她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守住你,但他不想再留一句空空的诺言给她,于是,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安静地合上了眼睛。
她穿了大红的旗袍,握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
眼中无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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